37岁的玛丽.都铎腰板挺直，她面部肌肉严肃，但并不僵硬。
那双眼睛跟她头顶、胸前、腰间和手臂上佩戴的诸多宝石一样，晶莹剔透。
但只要注意到这笃定望着画外的双眼，让人立刻联想起她那不幸的童年和青年时代，以及她所经历英格兰“疯人院”中一幕又一幕的离奇惨剧和闹剧。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往事让她性格变得倔强，也让她勇敢。
她右手握着一朵红艳艳的康乃馨，但这象征爱情的花朵，好像是周边的侍者临时塞在她的手中。
她心中明白，这将是一场关于信仰、权力、金钱、杀戮、尊严和荣耀的联姻。
而爱情，注定只将蜷缩在其中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中。
玛丽一世肖像 安托尼斯·莫尔 1554年
壹 复辟
1553年7月6日，死神带走了都铎王朝的第三位国王——不到16岁的爱德华六世。
作为一名新教徒，为了强化了亨利八世宗教改革取得的第一阶段成果，在死神将他带走前，爱德华与议会拟定了一项“继承案”，任命珍·格雷（Jane Grey，1537—1554年2月12日）为王位继承人。
此前在第一百二十六篇文章为大家介绍安妮.博琳的家族与政敌内容中，我提到过少女时代的安妮.博琳之所以能去法国宫廷进修，本是作为亨利八世妹妹——玛丽.都铎（Mary Tudor，1496年—1533年）的陪嫁女官，一起到了路易十二的宫廷。
但法王路易十二迎娶玛丽.都铎不到三个月便猝然离世，返回英格兰后玛丽.都铎不顾亨利八世反对，最终嫁给了第一代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Charles Brandon, duke of Suffolk），这位妹妹虽然任性，但亨利还是将自己1515年出生的长女也取名为玛丽，以体现兄妹之情。
爱德华六世所选择的继承人——珍.格雷，就是玛丽.都铎的独生女弗朗西斯·布兰登的女儿，也就是说，爱德华六世钦定的王位继承人珍.格雷，是他姑妈的孙女。
这样一来，与他同父异母的大姐、信仰天主教的玛丽（Mary I，1516年—1558年11月17日）被排除在王位继承者之外。
但改革之路，从来就不会是平坦的。
成为英格兰第一位女王的珍.格雷，很快便第二次创造了历史：她也成了第一位被废黜的女王。
珍.格雷在位仅9天，被玛丽和她的拥护者发动政变而推翻，然后被囚禁在伦敦塔中。
玛丽.都铎于1553年10月1日，正式被加冕为英格兰女王，是为玛丽一世。4个月后，珍.格雷在伦敦塔内被秘密处死。
英国人为他们这第二位女王——玛丽.都铎，取了个外号“血腥玛丽”（Bloody Mary），因她在位的5年期间，为了恢复天主教的统治，杀害了大约300名新教徒。
玛丽上台后的宗教复辟，其背景自然与她母亲一方——哈布斯堡家族的信仰与政治诉求密不可分。
她的母亲——亨利八世的第一任妻子、阿拉贡的凯瑟琳是当时神罗皇帝查理五世的姨妈。
一直以来，哈布斯堡家族都有深厚天主教信仰的家族传统，玛丽登基后一方面着手复辟天主教、重修与罗马教廷的关系，另一方面计划与哈布斯堡家族再次联姻，以此获得强大的外援团。
于是，37岁的玛丽.都铎派遣使臣与自己的表侄——查理五世的儿子、菲利普王子进行婚姻谈判。
《身穿装饰华丽盔甲的菲利普王子》 提香 1551年 此时普里普约24岁
作为王储的菲利普王子此时已经有过一段婚姻。在十年前，他娶了自己表妹——葡萄牙的玛丽亚·曼努埃拉公主（Maria Manuela 1527—1545年7月12日），他们俩在1543年11月结婚，两年后这位公主为菲利普生下一个儿子，后因产后大出血去世。
菲利普王子很看重表姑妈玛丽.都铎递来的这朵红艳艳的康乃馨，他派出了自己一位御用画家到伦敦为表姑妈玛丽画像。
贰 御用画家
王子派遣的这位画家，在画史上并不像十年前离世的小荷尔拜因那样有名，也不像日后的样式主义终极大师埃尔.格列柯那样影响深远。
可能你还记得在20多年后，从罗马来到西班牙的格列柯，其实一直怀揣一个梦想，成为菲利普二世的御用画家，甚至奉旨为菲利普作过两幅大画，但他那过于超前的画风，并没有征服菲利普的心。（可参阅第一百零六篇文章《格列柯初到西班牙欲做宫廷画师；菲利普二世迁都马德里兴建修道院》）
哈布斯堡家族手中，其实一直揣着欧洲画坛的一哥，那就是年过60的提香。
提香曾于1548—51年前往德国中南部的奥格斯堡为查理五世和菲利普王子画像，但若是要指使他老人家远赴西班牙或者英格兰，恐怕不会给菲利普这个面子。
菲利普派出的御用画家，是来自尼德兰的安托尼斯·莫尔（Anthonis Mor 约1519—1577年）。他并不被如今的公众所熟悉，但在研究这段历史的专业人士眼中，他是十六世纪尼德兰——西班牙最重要的画家。
莫尔大约在1516—20年左右出生于如今荷兰的乌得勒支（Utrecht），相比暮气沉沉的提香，他此时风华正茂。他曾被称为Antoon，anthonius，anthonis 或 moor van dashorst，以及Antonio Moro，Anthony more 等等，但他在自己创作的大部分肖像画上的签名都是：anthonis moor。
1549年至1550年间，菲利普王子访问尼德兰期间，莫尔在布鲁塞尔就为他绘制过肖像。
安托尼斯·莫尔 仿提香构图为菲利普王子所绘全身像 年代不详
此时尼德兰的摄政王是查理五世的妹妹、菲利普亲王的姑妈——匈牙利的玛丽（Maria von Ungarn 1505—1558年），匈牙利的玛丽对于莫尔相当赏识，并且还介绍他前往葡萄牙和西班牙为自己的家族成员画像。
1553年12月20日，他被菲利普正式任命为御用画家，很快他完成了一项重要使命，出使英格兰为玛丽.都铎留下了这幅最为经典的形象。
安托尼斯·莫尔绘制的具体时间并不清楚，他至少画了三个版本，我们看到的这幅玛丽一世肖像，保持了他来自尼德兰那种细腻的观察和冷静的距离感。他刻画了玛丽那一双极具洞察力的眼睛，37岁的她面部肌肉严肃，但并不僵硬。
她眼神笃定地看着画外，右手拿着一只象征着爱情的红色康乃馨，但那，好像是旁人硬塞在她手上的。她心中明白，这是一场与爱情毫无关系的婚姻约定。
《玛丽一世肖像》细部1
《玛丽一世肖像》细部2
玛丽在童年和青年时期所目睹英格兰“疯人院”的一幕幕惨剧，让她压抑，但也塑造了她勇敢而倔强的性格，安托尼斯·莫尔留下的这幅肖像中，充分地展示了她真实的精神状态。
除了对玛丽严肃的表情与端庄的体态一丝不苟地描绘外，莫尔也毫不懈怠地将所有与人物有关的物品都做了细致的刻画，这种细节达到了一种极致逼真的效果。
如果放大了看，座椅扶手上的流苏、背垫上那些繁复的刺绣纹饰、珠光宝气的腰带和手套，可能会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玛丽一世肖像》细部3
完成此画之后，安托尼斯·莫尔长期为菲利普的西班牙宫廷服务，但晚年时最终选择了离开。人们分析可能与当时反宗教改革高压政策所造成的压抑氛围有关。
叁 血腥玛丽
安托尼斯·莫尔为玛丽的画像，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西班牙与英格兰的联盟。
菲利普王子和玛丽在1554年7月23日首次见面，两天后便举行了婚礼。
因为这次联姻，菲利普王子获得英格兰国王的称号，但依据婚约，所有文件必须由俩人同时签名才能生效。
两年后，查理五世宣布退位，菲利普登基，是为菲利普二世，他继承了西班牙、尼德兰、西西里与那不勒斯、弗朗什孔泰、米兰及全部西属美洲和非洲殖民地的统治权，而玛丽.都铎，也因此成为了西班牙王后。
《壮年时期的菲利普二世肖像》安托尼斯·莫尔 年代不详
自1553年10月登基后，玛丽一世立即宣布恢复天主教，她首先在议会会议中宣布亨利八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合法有效，并且废止爱德华六世的宗教法案。
20年前，那位宣布亨利与凯瑟琳婚姻无效、与安妮.博林婚姻合法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克兰麦，当然不会被玛丽一世放过。
在叙述安妮.博琳家的往事时，我曾借《红楼梦》中贾元春的桥段感慨了一番，到了玛丽一世这时，也不得不再感叹一次：
这可真真是：“二十年来辨是非，虎兕相逢大梦归。”
这位曾经是安妮.博琳家族牧师的大主教托马斯·克兰麦，在此前爱德华六世时期，成为宗教改革的总设计师，正是在他的主导下于1552年11月通过了《四十二条信纲》，概括阐述了英国教会的信仰原则，从教义上肯定了英国国教的地位。
1555年被捕入狱后，玛丽让他目睹了几次火刑，他便宣布放弃新教信仰，但没有获得赦免，最终他被处于火刑。
在被烧死前，克兰麦又宣布自己回归了新教。
兴许是考虑到自己西班牙王后的身份，玛丽一世对待英格兰新教徒中激进分子和西班牙异端审判庭常用的方式一样：在火刑柱上烧死。
在玛丽一世的宗教复辟过程中，大约有300人被烧死（这是个较为普遍的说法），因此获得“血腥玛丽”的雅号。
好在她在位的时间并不长，1558年42岁的玛丽一世病逝，她和菲利普二世并没有留下子嗣。英格兰的王位传给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伊丽莎白，是为伊丽莎白一世。
在伊丽莎白一世时期，英格兰最终形成了一系列宗教政策，为英国教改暂时画上了句号，这也是后话。
伊丽莎白一世著名的 Darnley 肖像，1575 年，伦敦国家肖像馆藏
肆 影响欧洲王室的画风
玛丽一世病逝这年，安托尼斯·莫尔为他自己留下了唯一一幅自画像，如今收藏于乌菲齐美术馆。
比较同一时期提香为哈布斯堡家族所作的肖像，曾经到过意大利的安托尼斯·莫尔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过这位前辈的影响。
安托尼斯·莫尔 自画像 1558年
1576年，接近90高龄的提香在威尼斯去世；1577年，安托尼斯·莫尔也离开了人世。
安托尼斯·莫尔在提香的基础上，发展出了一种正式的宫廷肖像画风格，这种风格典型的特征是：
在肃穆、宏伟、沉静的环境中，充分展示人物的心理活动，在准确的外形下，更看重对人物内心世界的表现。
这种风格所带来的传统，影响了西班牙此后的画坛巨匠——苏巴朗、维拉斯凯兹、戈雅等等，而那位移民托莱多的希腊人埃尔.格列柯，则渐渐被人遗忘。
与此同时，在伊丽莎白一世所开启的英格兰黄金时代中，却再也看不见这种生动、直抵人心的动人佳作了。（未完待续）
